■ 文/邱惠敏 眼前嬌小的女子,很難讓人聯想:她就是2009年完攀七頂峰與珠峰(聖母峰)南北側的第一位女性登山者──江秀真,才剛邁入四字頭的她,山齡竟超過二十年,不僅親身參與了臺灣登山界的歷史,還屢屢創下難得的攻頂紀錄。 當大家還對她完攀七頂峰的「光榮戰蹟」記憶猶新時,江秀真坦承:「巴基斯坦的布羅德峰攻頂失敗了!」這是繼七頂峰計畫後,另一項全球十四座、八千公尺高峰探險計畫,儘管這次攻頂失敗了,卻不見她臉上出現失望或壯志未酬的惆悵,「攻頂不是唯一的目的,重要的是過程,還有自己學到了什麼。」這句老生常談,從屢屢與死亡擦身而過的江秀真口中說出,更讓人信服。 問她為何喜歡登山,甚至冒著生命危險依然堅持?「沒什麼特別的理由,一旦登過高山,好像就會上癮,不過,登上珠峰或完成七頂峰攻頂都不是計畫中的事。」江秀真解釋,她從小的志願是當一名運動員,國小就開始練田徑,第一次爬山是十四歲時參加姊姊公司的員工旅遊,去爬陽明山擎天崗,那次擎天崗健行經驗後,江秀真便與山結下深深的緣,二十一歲時考上登山嚮導執照,開始攀越一座又一座的高山。 登山禪,與自己對話 「當初只是喜歡登山,還不知道登山對自己的意義。」她笑著說,這一路走來,發現登山也是自我認識、自我成長的修行之路。江秀真分享,每次出發攀登高峰,雖然是一個團隊,但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,加上她又是隊中唯一的女性,所以要學會與自己相處,還要面對先天體能的局限;而且大自然變化莫測,沒人能預料,即使現在有科學儀器輔助,可以提早預測天候,但也不是百分之百正確,每一次出發都要戰戰兢兢,不能自詡為經驗老手。 從一次次的登山過程,江秀真體悟到建立登山正確的觀念很重要,就如佛法所說的要有正知、正見。登山也像禪修一樣,每次都有不同的體悟,但更重要的是要有耐心、持久力,「每次登山都像打禪七,是一種登山禪,跟禪修強調的一樣,要專注每一個當下,要對自己的狀況清清楚楚,絕不能逞強,穩穩踏出每一步,如果散心,就讓自己身陷險境。而且最終會發現自己與山是一體的,山是自己,自己也是山,到最後是山人兩忘。」。 「在大自然中,高峰綿延,真的覺得自己很渺小。」江秀真說登山最容易體驗到無常,大自然變化莫測,隨時會吞噬人,但只要心存敬意,大自然也會有最佳的回饋,例如高山的日出、雪景、動植物等等。藉由一次一次登山與自己對話,讓她更了解自己,也更了解高山要教她的事:「做人要謙卑。」 登百岳,練就基本功 以登遍臺灣百岳為起點,江秀真親身參與臺灣登山界的轉變,從早期克難的登山路線探勘,到一切裝備靠自己的昂貴登山,以及今日企業團體贊助的登頂合作,江秀真說:「我的登山經驗開始得早,得以經歷不同的登山階段,這也是一種學習。」爽朗的笑聲,讓人感受到登山人的自然性情。她說,雖然現在登山的裝備與環境比起從前改善很多,但她很感恩過去登山環境艱困所打下來的基礎,而這也是日後她賴以完成1995年攀登珠峰與七頂峰的基本功。 「第一次登珠峰,我每天都要做自主訓練,規定自己一天至少要跑一萬公尺,還有每月要接受十二分鐘內跑完三千公尺的體能測驗。」喜愛運動的江秀真對訓練從不以為苦,到現在還很懷念那段日子。 登上世界第一的珠峰那年,她才二十四歲,出國前她辭掉多年的會計工作,儘管回國後當了半年多的無業遊民,但卻有了「另類的收穫」。原來江秀真趁著待業空檔休息,順便環島訪友,她驚覺雖完成了攀登世界第一高峰的目標,但對自己生長的臺灣竟是如此陌生,「那是我第一次離自己生長的土地那麼近,了解生長在這塊土地上的人是那麼可愛。」 這次經驗讓她動念「轉行」,希望更認識臺灣的自然環境,於是她放棄會計高薪,重回學校念書,考上嘉義農專植物保護科、嘉義大學森林系,後來更順利考上臺灣大學山地農場(梅峰)的生態解說員,得以學以致用。 七頂峰,美麗的插曲 2005年,她得知玉山要招考保育巡查員,卻發現自己的年紀超過應考資格了,儘管如此,她還是不死心地去應試,最後因登山資歷被破格錄用,終於達成與山為伍的心願。 就在江秀真考上玉山保育巡查員的同時,一項由企業贊助的世界七大洲頂峰攀登計畫正在徵選團員,朋友鼓勵她去徵選,「當時我很掙扎,好不容易應徵上新工作,同時也在準備碩士班考試,但七頂峰的攀登計畫是登山者的夢想……」她聽從朋友建議先去參加徵選,沒想到真的徵選上了,還是隊中唯一的女團員。「我很感謝當時玉山國家公園管理處主管的支持,同意我參加七頂峰計畫。」 從2006到2009年,由江秀真與其他登山好手伍玉龍、黃致豪、謝穎泝、陳仲仁、黃博政等組成的臺灣七頂峰攀登隊,從歐洲最高峰的厄爾布魯斯峰開始,逐步邁向亞洲最高峰聖母峰。在長達三年的登山過程中,每次都讓江秀真難忘,尤其2007年差一點命喪美洲最高峰──阿根廷的阿空加瓜峰,大難不死的她,生命從此有了不同的意義。 大風暴,生命的威脅 江秀真說,在攀登七頂峰的過程中,阿空加瓜峰不是難度最高,也不是她遇過最驚險的狀況,她曾在攀登珠峰與美國阿拉斯加第拿里峰時,掉下冰河裂隙,「那種感覺就像掉進大白鯊嘴裡,就要被生吞了。」但阿空加瓜峰卻是改變她生命很重要的關卡,讓她體驗如禪修過程中「大死一番」的境地。 「在六千多公尺的高山上,一個人在帳篷裡不知道是不是還有明天?」江秀真回憶:「那一晚帳篷外的暴風雪沒有停歇的跡象,心知基地營的同伴不可能冒生命危險來營救,我自己也想到死亡,但心想全交給天了,這樣一想就放下了,我只是一遍又一遍寫著《心經》……」這樣生死交關的驚險過程,只見她帶著笑容,雲淡風輕地描述。 「第一天最難熬,但帳篷沒被吹走,我內心隱約知道自己安全了!」江秀真覺得既然老天讓她活命,她必須做些事。從阿根廷歷劫歸來的她,從此更積極地向大眾分享她的登山經驗,「每個人都有在世間上的使命跟任務,我知道自己的使命是把登山過程與對生命的態度,盡量分享給別人,帶給更多人鼓勵,推廣登山教育。」 再出發,人生的功課 完攀七頂峰後,江秀真原本打算「收山」,專心推廣登山教育與籌備登山學校,但登山前輩提醒她:「不能讓女性在國際登山界消失,至少要將經驗傳承下去。」於是江秀真再度參加了2011年「世界八千公尺攀登計畫」徵選,歷時近五個月的培訓,當名單公布時,她是隊中唯一攀登過七頂峰的中生代成員,也是唯二的女性隊員。 去年(2011年)7月,團隊前往巴基斯坦挑戰世界第十二高峰布羅德峰。布羅德峰位於巴基斯坦東北部的喀喇崑崙山脈上,距離世界第二高峰K2只有八公里,對攀登隊員來說,其陡峭的地形是最嚴苛的考驗。然而這次攻頂失敗了,他們未能創下第一支成功攻頂布羅德峰的臺灣隊伍的紀錄。 「這次攻頂失敗,我一點也不意外!」她解釋,這次的團員都是新世代,一心倚重科技,彼此的登山觀念不同,加上這是登山隊第一次到伊斯蘭教國家,完全不同的文化民情,與嚮導的配合需要一段磨合期,但登山隊的時間卻十分有限,「如果隊員不自律,沒有守時觀念,讓當地的登山嚮導枯等過一次後,再約定時間出發時,嚮導們會說不急,等大家準備好了再說。」江秀真說,一支隊伍能不能登頂成功,嚮導其實心裡有數。 江秀真從失敗中學習到,登山界已進入另一個世代,她很高興能將自己的經驗傳承給另一位女隊員,而她也更加確定籌備登山學校的決心,因為建立正確的登山觀念比技巧更重要,還能在國內就近訓練,不必每次都大費周章移地訓練。 「臺灣有絕佳的條件設立登山學校,目前是暫設在太魯閣國家公園管理處,但希望未來是一座獨立的學校,除了培養出更多登山好手外,最重要的是能了解大自然與人的和諧之道,而不是一心想征服大自然!」江秀真信心滿滿地說道。築夢踏實,讓嬌小的她有如巨人般的偉大。 本文摘錄自《人生雜誌347期》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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